太和真君十一年(450年)六月,崔浩被杀。崔浩的姻亲包括清河崔氏一族无论远近、范阳卢氏、太原郭氏、河东柳氏皆连坐族诛,秘书郎吏以上尽死。行刑那天,崔浩被置于囚车之内,“送于城南,使卫士数十人溲其上,呼声嗷嗷,闻于行路。自宰司之被戮辱,未有如浩者”。拓跋统治者如此滥施淫威、大肆屠戮,崔浩又死得那样惨不忍睹,果真是因为“国史案”吗?细察其由,不免使人疑窦丛生。如果紧密联系当时北魏统治集团内部激烈的权力之争,就会发现这是一桩莫大的国史冤狱,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原因。
国史冤狱的发生,是鲜卑贵族与汉族大地主激烈权力争夺的结果,此乃根本原因所在。众所周知,鲜卑拓跋氏统一中原是靠武力征服完成的,其对广大中原地区的统治又离不开汉族地主的配合与支持。自道武帝拓跋珪入主中原后,便注意搜罗汉族士人,任以官职,清河崔氏是当时北方第一高门,更是极力拉拢的对象。崔浩之父崔玄伯深为道武帝所重,势倾朝廷,历仕道武帝、明元帝二朝,官拜天部大人,晋爵白马公。崔浩年轻时就在朝中供职,以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赢得了魏帝的赏识和信任。明元帝时,“朝廷礼仪、优文策诏、军国书记,尽关于浩”[38]。太武帝时,常参予军国大事,多献奇谋密策,帮助北伐柔然,西灭大夏,功勋卓著。太武帝对他言听计从,宠幸有加,曾从容地对崔浩说:“卿才智渊博,事朕祖考,忠著三世,朕故延卿自近。”常尊称他为“崔公”而不名。又命令诸尚书说:“凡军国大计,卿等所不能决,皆先谘浩,然后施行。”崔浩也因此官至司徒,荣登宰相高位。鲜卑贵族却容不得汉人大族分享权力,同自己平起平坐;对于像崔浩这样备受皇帝宠幸而又位高权重的人,更加不能容忍,于是便当作排斥打击的首要目标。早在太武帝即位之初,“左右忌浩正直,共排毁之”。太武帝迫于压力,曾一度将崔浩罢免,不久被重新起用,仍不断遭到忌恨。在当时鲜卑贵族势力占绝对优势的北魏朝廷,汉族士人有备受压抑之感;特别是在残忍暴戾的北魏皇帝面前,他们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遇事处处格外小心。崔玄伯就从来不敢违背道武帝的旨意;崔浩工于书法,常替别人抄写《急就章》,书写时故意把书中的“汉代强”改换为“冯代强”,“以示不敢犯国,其谨也如此”。对于这种屈从的境遇,以崔浩为代表的汉族高门深为不满,他们怀念魏晋时代门阀大族的优越,希望通过抗争,从鲜卑贵族手中夺回失去的部分地位和权力。崔浩就曾为此进行过许多或明或暗的斗争:他“大欲整齐人伦,分明族姓”,以图恢复门阀制度。表弟卢玄劝阻说:“创制立事,各有其时,乐为此者,讵几人也?宜三思。”[39]崔浩听不进去,于是得罪了许多鲜卑贵族。崔浩之弟崔恬嫁女给王慧龙,王氏是太原大族,世代长着“齄鼻”,即大酒糟鼻子,江东谓之“齄王”。崔浩见慧龙时,看到他的齄鼻,就说:“真贵种矣!”又多次向朝中鲜卑公卿大臣称赞其俊美。“司徒长孙嵩闻之不悦,言于太武,以其嗟服南人,则有讪鄙国化之意。太武怒,召浩责之。浩免冠陈谢得释。”[40]这样,又一次把鲜卑贵族得罪,还险些惹下大祸。太子拓跋晃监国时,崔浩曾一次就推荐冀、定、相、幽、并五州之士数十人,各起家为郡守。拓跋晃反对说:“先召之人,亦州郡选也,在职已久,勤劳未答。今可先补前召外任郡县,以新召者代为郡吏。又守令宰民,宜使更事者。”崔浩固执己见,坚持把自己推荐的人派出任职。高允得知此事,对东宫博士管恬说:“崔公其不免乎!苟逞其非,而校胜于上,何以胜济。”[41]崔浩通过抗争,虽说为汉族高门争得了一些地位和权力,但却大大触怒了鲜卑贵族,从而把自己推到了灾祸的边缘。